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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夜月色很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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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夜月色很美

“我不理解。”

狐齋宮說。

“你哪裏不理解,”坐在她對面的笹百合溫聲細語地反問著, “是單純需要我重覆一遍,還是需要我更進一步的解釋。”

“可以讓這個問題本身變得不存在嗎”狐齋宮又說, “什麽叫‘不需要我幫忙給小龍找老師了’怎麽回事我明明都約好的”

“就只是字面意思而已,齋宮,”笹百合很好脾氣的配合回答說, “海只島那邊的問題可能比我們想象中更麻煩,現在不是你可以慢慢篩選的時候了,索性我和她正巧有個新的合作,我只是覺得沒必要再單獨在這上面浪費時間和人手。”

“我能理解你現在想要和我解釋的具體意思,”狐齋宮冷靜道,但她看起來好像也沒有特別冷靜。 “但是我的意思你可能沒有完全理解——我是想說,明明是我先來的”

笹百合: “……”

笹百合: “……”

那張斯文俊秀的臉上再一次露出了茫然不解的表情,他是真的不懂狐齋宮此刻的感慨和疑問,狐貍耳朵也一起耷拉下來,滿臉的沈重滄桑。

那話怎麽說來著

真正的心寒,不是大吵大鬧。

“你的確是先來的呀”笹百合溫聲說道, “她對你還是很親近的,不是嘛”

“啊,當然了,”狐齋宮袖手悻悻道: “好歹我們也見過這麽多面,總比連名字都不知道的家夥來的熟悉些……話說回來你該不會還不知道小龍的名字吧”

“不知道哦。”

笹百合平靜的點點頭,大大方方地承認道。於是狐齋宮臉上的冷漠倏然化作了一種壞心眼的狐貍戲弄人時特有的做作憐憫, “哦,真可憐。用我告訴你她的名字嗎——”

狐貍明目張膽地幸災樂禍還沒來得及掛在臉上,就被笹百合輕聲打斷了: “不必。”

他的聲音很溫柔,也很平靜,狀態穩定的令狐齋宮有些驚奇到詫異,她不是分不出自己這位老友的情緒變化,只是這次的變化如此突兀,堪稱毫無預兆: “你之前還嘀咕過幾次呢,看開了”

笹百合的臉上露出些許思索和遲疑的表情, “我說過麽”見狐齋宮很肯定的點點頭,他便又輕飄飄地垂下眼,若無其事地掠過了這個話題: “那就當我看開了吧。”

於是狐齋宮又不懂了。

看著狐齋宮不解的表情,天狗卻沒打算繼續解釋,他笑笑轉移了話題,隨意提起最近正在處理的幾件正事,齋宮看出他的意思並未在這個問題上繼續糾結下去,很配合的跟著聊了下去,沒有再提起淵下的龍女和那個始終不曾被天狗知曉的名字。

並不是什麽特別的原因,只是忽然覺得……不記住名字也沒什麽的。

無論是她的,還是我的。

***

至於老師的問題,倒也並不是真的有什麽私心所在。

和步步精心籌謀的狐齋宮不同,天狗在約定好的時間和龍女再次見面,難以避免地提起這件事的時候,也特意提起了狐齋宮當時計劃背後的意思。

這就有點出乎阿娜爾的預料了。

他如此直白,直白到了有種與他的立場相當格格不入的坦蕩: “齋宮的原意應當是想要借此機會和你拉近距離,她幫你找一位老師,你為她補上一個麻煩,她再覺得你給的太多又多幫你去做一件事……一來二去,總能積累到一個難以想象的地步。”

當然了,畢竟人情債最是難還。

阿娜爾並非無法理解,只是不能明白天狗主動開口的原因: “那你又為何特意和我說這件事同為稻妻神明的眷屬,你不該順著她的計劃繼續下去嗎”

天狗卻搖搖頭。

“只是覺得,沒什麽必要而已。”

月光之下君子端方,溫潤如玉,他微微垂著眼睫,掩著一雙濃墨點成的漆黑的眼,溫聲說道: “其實嚴格來說,龍蜥和稻妻大概永遠都不能算是同一陣營——既然如此,有些額外的計劃和算計也算不得冒犯,我不會為此道歉,希望您可以理解。”

阿娜爾微微挑眉,卻也沒有反駁。

“我如今和您說這些,並不是覺得齋宮和我的選擇做錯了,只是覺得,齋宮一不小心弄錯了一件事情。”

神明將沸騰之海的問題交給了狐齋宮,而狐齋宮又自然而然地把這件事情當做自己的責任,為此她百般計劃,無論是聯系天狗還是親近龍蜥,這些都是她必須要履行的義務——

不可否認的是,她是真心實意想要解決沸騰之海的問題的。

可笹百合並不能完全讚同她的出發點——或者說,她考慮問題的立場。

魔神戰爭結束之後,雷神確定了自己在稻妻的統治地位,從天空手中接過了塵世執政的尊貴權柄,狐齋宮作為神明麾下的祭神大狐,思維方式在所難免地會向著她所效忠的主人靠攏,倒不是說天狗的忠誠相對不那麽純粹,只是相對而言,他更多的需要獻上的是他的刀鋒和戰場的勝利,而非如同鳴神大社的宮司那般,無時無刻,全心全意地引導稻妻的子民,去與她一同追隨神明的意志。

狐齋宮認為雷神是這片土地的主人,是這片海域的掌控者——從魔神戰爭勝利者的角度來考慮,她會這麽想,無可厚非。

唯獨淵下的龍蜥不會這麽覺得。

魔神戰爭當之無愧的勝利者,岸上生靈公認的領袖;以及更古之前便在此棲息繁衍,閱讀潮汐與洋流與這片海域共存的淵下龍蜥,究竟誰才是這片海域的主人

狐齋宮對推行計劃的遲疑來源於她身為主人的自覺,以及那份對龍女天然的呵護和憐愛之心;她發自內心地開始認為龍蜥也該是被庇護的對象,他們天然擅長且適合處理海下的問題,但是並不代表他們就必須要去做這件事情,這是她猶豫的根本,也是實行計劃最初的理由。

阿娜爾輕輕抿起嘴唇。

“所以……”她慢慢拉長尾音,一字一頓的問道: “你覺得,齋宮的想法和作為是錯的”

“我無法直接說她是錯的,因為我們位置相同,從我的角度來看,她的一切行為和相關出發點都沒有任何問題。”

笹百合搖搖頭,並沒有想要把自己和狐齋宮的立場割裂的打算。

“我和她提起過一件事,我和她說戰場總是要死人的,齋宮平日裏嘻嘻哈哈,說到底也還是稻妻的宮司,她不願意讓龍蜥付出這個代價,所以才遲遲沒有進行下一步。”

天狗輕聲道。

“她沒錯。”

阿娜爾愈發奇怪: “那你還說這種話”

“若是這世間一切都可以無視立場來討論對錯,那一切事情都要變得簡單得多了,”笹百合心平氣和地笑了笑,神色不急不惱, “我只是覺得,這個決定不應該是齋宮來決定的,她是雷神的宮司,而非龍蜥的眷屬——換言之,她沒有這個可以做決定的‘資格’。”

他說的如此自然又坦蕩,讓阿娜爾不由得跟著怔住。

“今夜的月色很美,只有你我二人。”笹百合輕輕笑起來,又更進一步壓低聲音,緩慢且堅定: “……所以我可以說些平日裏不能亂說的話,代替龍蜥做資格的存在,岸上是沒有的——”

阿娜爾張了張嘴,神色稍顯古怪: “……包括神明”

“是的,”笹百合的聲音放的更輕,卻沒有多少遲疑: “包括神明。”

“神明執政的過程中尚且需要得到長生種的效忠和人類的信仰才能穩定基礎,從未得過庇護的深海龍蜥本就不該存於此列——至少在我看來,你們應該自行決定要去做什麽,應該做什麽,這才是合理的。”

“戰場是要死人的,”笹百合忽然又重覆了一遍這句話,只是他忽然聲音一頓,卻是自顧自地苦笑起來: “說來可笑,我現在和你說這些,本意是想要把一些東西和你解釋清楚,可碰上‘沸騰之海’這樣棘手的大麻煩,再說這些仿佛就像是在把稻妻的位置從這裏面摘出去,單獨要你們龍蜥心甘情願地去死一樣……”

他的眼中流露出愧疚的神采,天狗與她見面不曾佩戴任何武器和防具,只穿著最樸素簡單的一身常服站在龍女的面前,阿娜爾的目光掠過他毫無防備的脖頸和心口的位置,停頓的時間足以讓任何一位久經沙場的戰將感到心慌意亂。

可她沒有動。

他也沒有動。

不知過了多久,少女慢慢擡起頭,將目光停在了天狗的那雙眼睛上。

“……你想說些什麽”

笹百合並沒有馬上回答,他看著那雙眼睛,那雙淺青色的眼睛,輕聲問道: “你能理解‘戰場上的傷亡’,是麽”

“是的,我理解。”

阿娜爾回答道。

於是天狗垂下眼,唇角似有笑弧上揚。

“——那麽我想,你大概會比齋宮,甚至是岸上的所有人都更早的理解了這件事。”

處理沸騰之海肯定是要付出代價的。

他不知曉龍女是否真是的龍蜥的領袖,他也不知曉她是否已經開始擔負庇護海域的義務和責任,他到現在也只是在猜測而已——猜測她的所思所想,猜測她是否具備相應的自覺,猜測她是否真的和她說的那樣對龍蜥之外的一切都無所謂。

戰場是要死人的。

他明白,狐齋宮明白,龍蜥當然也明白,所以做出決定之人至關重要——可在這深海的戰場中,最終要為龍蜥做出決定的不是雷神大人,不是海只之人,更不應該是狐貍和他。

無論這代價有多麽慘烈,無論他們未來可以得到什麽,無論說出命令之人需要承擔什麽樣的壓力,做出決定的都不該是他們。

他其實不過就是近乎一意孤行地相信,龍女可以理解他的意思。

她可以理解,她早已清楚,她應當獨立且清醒地做出這個決定,而非被神明的威權要求或是被情誼裹挾前進——稻妻的將軍自然應該遵守神明的旨意,可在這件事情上,他同樣希望聽見龍女的真心。

即使這個答案可能與他期待的不一樣,可能與他得到的命令相悖,可能為此可能要與龍蜥刀劍相對,他也還是想要聽到她的答案。

阿娜爾靜靜看著他,忽然很想笑起來。

多狂妄的家夥呀。

多天真的將軍呀。

在她的面前說出類似於“希望你們自己決定要不要去死”這樣的話,是真的不擔心龍蜥被惹惱後直接讓他溺斃在深海之下嗎

……哪怕她不親自動手都行,完全可以拿先前這套大逆不道的話扔去稻妻試試效果,就算那位高高在上的雷神不做出任何反應,其餘那些神明的追隨者都能讓面前這只天狗生不如死。

她看著天狗的眼睛,想要從那雙眼睛裏看到一些更深刻的東西,懷疑,算計,亦或是真誠和請求的意味,可她只看到一雙如墨的眼,溫文含笑,從容不迫,像是天狗在她面前時不曾保護起來的喉頸和心口的位置,始終大大方方地袒露在她的面前。

他說了這麽多,沒希望她相信,沒期待她讚同,就正如先前所言,只是想要和她解釋清楚一些事情而已。

於是阿娜爾也輕輕笑了起來。

“——這麽多東西,說白了,無非就是你想要龍蜥自己的回答,要我來決定,我們要不要為了那片尚且影響不大的海域去死罷了。”

天狗沒有否認,卻也沒有執著追問一個答案。

他只是安靜地繼續和龍女一起往前走著,他想要說的已經說完了,至少此刻,他還不需要去思考海只島和蛇神的事情;至少此刻,龍女並沒有展現出與她立場相符的敵意和被冒犯的不滿和疏離。

“我會好好想想的。”

少女溫聲說道,很奇妙的,那溫柔的言語並沒有讓天狗感覺到松了一口氣的氣氛,他只是很平靜地點點頭,感受著自己肋骨之下的心跳幅度,安穩,愜意,隨後便是骨肉放松,呼吸平穩,仿佛一切如常。

他說道: “我會等。”

——至少此刻,她仰頭註視月光的神情,能證明她有一件事想的和他是一樣的。

今夜月色的確很美,連風也足夠溫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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